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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六好不容易熬到天明,程小月就急着要去车站。

却给蔷薇拦住了,说:

“好不容易来一回,这么走了可叫我心里难受!总得待上几天是正理儿,转转这西安城里的风景,别的不说,兵马俑难道不去看看?”

程小月在她面前尴尬,巴不得早些离开,执意要走。

说:

“我这心急火燎的赶过来也是没办法,是请了假的!那边一群人还等着,哪里敢耽搁?”

蔷薇看她坚决,叹了口气说:

“真要走,也用不着急在这一会儿,你们娘俩先在家坐着,我让他去车站买票。你再推辞,就是打我这张脸了!”

程小月张了张嘴,终于还是没说出话来。

她原本在心里看低了蔷薇,偏偏这宝贝儿子不争气跑来她家,那一些骨子里的骄傲当然没了底气。

看蔷薇打发男人出了门,回头却来拉了小月的手去她房间。

陈皮皮要跟着过去,却给蔷薇拦住说:

“我们女人要说体己话,你不要捣乱。”

两人进来屋子,蔷薇还不放心,探身子出去看了陈皮皮一眼——生怕他跟过来似的。

反扣了房门给了程小月一个浅笑,说:

“要是不嫌弃,那就叫你一声姐姐吧!阿姨我是叫不出口来的,怕你也不愿意应承……”

轻轻向她笑一笑,接着说:

“咱们俩个女人,生活着两个世界。要不是有皮皮这节,怕一辈子也未必有什么交集瓜葛。”

程小月陪着笑一声,说:

“这也算缘分。”

话却说得言不由衷,她虽然在心底深处隐隐觉得自己也有不堪的一面,却还是认定要比眼前这个女人的过去明亮干净许多。

蔷薇似乎知道她心里想法,低声说:

“或许你还记恨我以前的作为,再或者我不是那样一个身份……你怎样想我都不在意的!我只一件事要告诉你,无论哪个低贱女子,也有付出真心的时刻。我有那样的经历,对于男女之间的事,已经看得没多么在意,可这遭他过来,我却只拿他当弟弟看待的。要论到对男人的了解,虽然你长我些年龄,我却有把握说比你强了很多。皮皮这个年纪,正是不知深浅无法无天的叛逆时候,他……他又知道了女人的滋味儿,你一味强压……是起不了效果的……”

她这番话把程小月说得全身不自在起来,脸上微微发热,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,想:她这意思,是说我这母亲做得不称职么?难道就轮到她来教训我?只听蔷薇接着说:

“我揣测他这遭逃出来,原因多半是在你身上……你们本是母子,又相依为命,应该比别家亲昵才对!更何况你们之间还多了这一层身体上的关系……”

这句话一出口,听得程小月脑子里如同响了个炸雷!全身一颤,脸色顿时苍白得没了一丝血色。

蔷薇还没察觉,自顾自说了下去:

“他这年纪,把情欲这件事看得比天还大,你要是肯迁就他几分,别说离家出走,你就是拿鞭子赶他,怕都是不肯走的!”

程小月的脸已经由白转红,羞愧得无地自容。

一声不吭转身就出了房门,直奔院子里的儿子过去。

陈皮皮正心里没底,不知道两人在房间里做什么密谋,看妈妈出来,自然想探听下虚实。

冲程小月呲牙做了个笑脸,正想开口讨好,发现气氛不对,还没来得及反应,程小月已经一个大耳光轮了过来。

这一巴掌打得结实,清脆带响,陈皮皮被抽得在原地转了半个圈儿,又踉跄着退了几步才站住。

程小月已经被气得流出眼泪来,嘴唇直打哆嗦,却又骂不出口,只哽咽了声音说:

“你作践了我,还要炫耀到这里么?很好,很好。你现在大了,我管不了你,从今天起,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,爱做什么就做什么!”

说完低头只顾走,也不理会随后追出来的蔷薇。

走出院门的时候,才听见蔷薇大声叫着她姐姐,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。

陈皮皮还懵在那里,眼看蔷薇追出去,才忽然意识到不妙。

也飞快追出去,却只看见蔷薇茫然站在巷子口,手足无措的样子,就问了句什么事?蔷薇急得直用手往巷子另一头指,却满脸惶恐说不出话。

他跑去蔷薇身边往拐角的街上看,却看不到妈妈的身影。

身后蔷薇猛地推了他一把,颤声说:

“你快去那边追,千万别让你妈妈一个人走了……都怪我,说话没思量……”

她一句话没说完,陈皮皮已经拔腿跑向巷子另一头。

程小月满心羞愤,边走边流泪不止。

她走得漫无目的,只捡行人稀少的巷子去钻,也不知走了多久,竟从巷子里绕出来。

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擦踵,约莫一个集市的样子,她衣着亮丽却满面泪痕,周围的人就都转头看她。

这才觉得狼狈,去路边一家卖杂货的小店,要买一包纸巾来擦脸,却难过的说不出话,指着那包纸巾不住地抽噎。

店老板理解了她的意思,探身拿来递给她,待她掏出钱包要付钱时候却伸手阻拦,说:

“你这女子,哭个甚?天大冤屈也没甚要紧,莫哭坏了。”

她愈是觉得丢脸,转头掩面而行。

又走了一程,渐渐平静一些。

这才想起自己是来接儿子回去的,没料到情绪一时失控就这么逃出来!毕竟还是要拉他回去,不然无论如何放心不下。

但要她转头回去,那是万万不肯的。

面子上尴尬不说,在蔷薇眼前形象尽毁才是最不甘心的。

其实在她心中,对儿子也只是恼怒,埋怨他没个亲疏薄厚轻了自己,真正羞愧的,还是在一个曾经的妓女面前丧失了体面。

她这面进退失据思绪繁复,那边家中早乱了个糟。

陈皮皮寻了几条街,始终不见妈妈身影。

要是换作往常,他巴不得多一会儿自在,这次却真担心起来。

两人之间,对峙争闹已经平常之极,妈妈举手就打抬腿便踢他早就习惯,可这次程小月居然失态到夺路而逃,那实在超出他想象!一往他就算闯下天大祸事,心里却能淡定自若,如今看妈妈表情,隐隐已经觉得这一次比以前要严重很多了。

又转了两个巷子,迎面碰上蔷薇,已经满头汗水,走的双颊泛红气喘吁吁。

一望见了他遥遥地喊,问看到人了没?两人又寻了一圈儿,始终看不见人影,才怏怏回家。

一进门站在院子里的男人就埋怨:

“我回来家里连个人都没有,你出去也不知道锁门?”

说话间把手里捏着的两张票递给蔷薇:

“没有直达的,我寻思杭州比上海转车更近……”

蔷薇哪里还顾得计较?苦着脸说:

“他妈妈被……被……气跑了……”

她本来要说是被自己气的,忽然害怕丈夫详细询问,到嘴边的话就含糊了过去。

男人却不着急,说:

“还能跑到哪里去?生一时气自然回来了。最不济跑去车站,难道真不要儿子了么?”

一句话提醒了蔷薇,潦草叮嘱了男人在家不要出去,见了程小月千万要留。

自己揣了车票拉陈皮皮出门,打车直奔火车站。

路上陈皮皮自然问她原委,蔷薇因为有司机在,当然不肯说。

小流氓就越是好奇,想:还以为气翻妈妈的本事只我有,原来她也是个中高手!多半小时候也淘气得很……她得罪了妈妈,妈妈为什么要打我耳光?要说是生我离家出走的气,为什么昨晚还好好的?等到了车站,两人就把守在售票窗口,单等程小月自投罗网。

到了这时,蔷薇才有空隙把其中曲折讲给陈皮皮。

说:

“我还真没把自己当成外人!居然跟她去说这些话,还道她是个通达人,全没考虑到她的情面。怪不得她恼……”

陈皮皮听得直缩脖子,说:

“这下我要倒霉了。万一我妈妈生气不要我了,你可得负责……我要求却也不算太高,你权当是养了个二房,每日管我的三餐肚子饱,记得常常临幸足够了。”

蔷薇听他无耻,忍俊不禁,曲指在他头顶敲了一记,说:

“不要想的那么美好,万一你妈妈真走了,我也千里迢迢把你押解回去。”

二人一直等到中午,也不敢离开,买了两客快餐正吃着,忽然听到手机响。

蔷薇还在看来电号码,皮皮眼尖叫起来:

“妈妈的妈妈的电话……”

蔷薇顿时大喜,想了一下,却拿给他接,自己凑过去一起听。

没想到电话那头却是个男人,说:

“有人要我说的,你去告诉陈皮皮,他妈妈现在到车站等他,要是不去,就永远别回来了。”

陈皮皮问:

“你是谁?干么用我妈妈手机?”

那人口气倒硬,说:

“我是谁要你来管?你小子口气很屌嘛,是想打架么?老子打架可没怕过哪个,你随便叫个司机问问——西京城里开出租车的蛇二三是谁?吓破你胆子……”

话没说完就断了,想是被人夺走了手机。

蔷薇在边上听得直笑,一喘一喘的气儿喷着陈皮皮面颊。

陈皮皮就猛地在她脸上嘬了一口,见她愣着没反应,索性去亲嘴儿。

才给醒悟过来的蔷薇一把推搡出去,抹了面上口水往他身上擦。

手却被捏住了不肯松开,甩了几下,也就由着他拉了,轻声说:

“这次回去,不要再任性。你妈妈她辛苦,除了你再没亲近知心的人了,你要好好爱她……”

陈皮皮说:

“我当然爱她了,可明明是她不肯。”

蔷薇知道他话里意思。

说:

“你爱的方式不对,假如你乖乖听话,她高兴了自然什么都肯的。”

陈皮皮另一支爪子就摸了她大腿,说:

“我还不是乖乖听了你的话,也没见你怎么肯。”

蔷薇呸了他不肯再接话,却扯了他去门口迎接程小月。

陈皮皮拖在后面看她扭动丰臀,曲线蜿蜒,比之当年风韵更胜了几分。

吞着口水想:她虽然还是和我这么亲密,但再进一步却是不肯了。

果然有了老公,真的就不再需要我这个以前的男人了。

他这次来找蔷薇,心中是充满了期待的。

至于期待了什么,却又隐隐约约想不明白。

蔷薇身体对他的诱惑固然重要,然而两人并没有发生那样的亲热,却也不觉得十分失望。

还把她当作最亲近的人,心里一切都能坦然相告,自己也不明白这其中道理。

这道理程小月却想明白了。

初始她一直在忿忿不平,儿子竟然肯对蔷薇说那么隐秘的话题,显然这个妓女在他心里的位置胜过自己!然而妇人是善于总结自省的,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理由。

儿子虽然是自己一手拉扯长大,虽然也亲密无间,然而毕竟母子有别,一些男女间才肯探讨的话题,她却是下意识避开了。

蔷薇和他有了那层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,加上年龄略长,自然是个倾听诉说的好对象。

他少年成长,对性懵懂无知,没有人教导,一切全凭自己摸索,有错误的认识当然在所难免。

然而他这些似是而非的认知,自己是全然不知道的。

这样一来,自己就是把儿子推出去给别人了!为了保全颜面,让出租车司机帮忙打了电话,还在担心着儿子不来。

等到看见两个人牵手从大厅出来接她,心才放宽。

然而看了那牵着的手还是眼中的刺一般,绷着脸故意不理睬,径直走进去。

陈皮皮在后面妈妈妈妈地叫,全没察觉。

蔷薇却意识到了,不动声色甩开他的手对程小月说:

“姐姐你吓到我了!我只想和你亲密些说话,没考虑姐姐的感受,我这里给你赔不是了,你要担待。”

程小月脸上红白不定,却还是不肯接她的话,直接走到售票窗口去排队。

蔷薇这才赶紧把票掏出来塞给皮皮,努嘴要他告诉程小月已经买了的。

小流氓就从后面搂了妈妈的腰,把手里的票在程小月胸前晃着,说:

“当当当当……我们都等你三个小时了,妈妈你再不来,我可跟蔷薇上车了。”

程小月使劲儿掰开他手臂,怒道:

“别碰我,我和你又不熟。”

蔷薇就听得在旁边笑出声来,马上又怕小月多心,强忍住了,却忍得辛苦,捂了嘴双肩不住抖动。

知道自己在场难免尴尬,说:

“本来要送你们上车的,家里还有那口子在等我消息呢!我这就回去,你们一路顺风罢。”

程小月却喊了她一句,问她包里有没有纸巾。

蔷薇刚要去包里找,却给程小月劈手夺过去了。

转过身,悄悄在里面塞了一叠钱。

她终究还要挽回些颜面,不肯在钱财上让蔷薇吃亏。

眼看蔷薇去了,陈皮皮才缩了脖子问:

“你不会死命揍我的,是吧?”

程小月眼睛望向别处,假装没听到,脸色却难看。

陈皮皮看得愈发忐忑,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她胳膊,叫:

“哈罗!”

程小月还是不理。

就去拉她手掌,被甩开了,又接着捉,几次三番。

等车的时间里,两个人都默不作声,一个要拉手,一个拼命甩,倒像是玩游戏一般。

只是一个满面凝重一个死皮赖脸,活像个地痞无赖正纠缠良家……及至傍晚时分才上了车,却发现男人买的是硬座。

程小月前一夜就睡得不安稳,又熬了一天下来,早困顿不堪。

就去找列车员要换卧铺,却正是客满时节哪里有?她还不死心,又问了几个人,终于有个推餐车的女人应承,带两人去了个单间,是工作人员休息间。

床却只一张,比普通卧铺略大些。

那女人收了她补票的钱揣进自己口袋,叮嘱她睡的时候不要锁门,自己要回来拿东西的。

刚坐上床边,陈皮皮就过来殷勤着给她脱鞋,一脸谄媚地用纸巾擦干净。

程小月也不理睬,自顾自曲膝上床,靠了厢板整理头发。

没一会儿,那边又凑过来给她捶腿捏脚。

程小月反手打开他,却又恬不知耻捏过来,嬉皮笑脸叫:

“姐姐姐姐,我诚心来认错的,你大人大量,把我当屁放了罢。”

程小月眼睛一瞪:

“你叫我什么?”

陈皮皮又陪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,才说:

“喏,我管蔷薇叫姐姐,蔷薇又管你叫姐姐,我不是就该叫你姐姐了?妈妈你貌美如花,当个姐姐有什么奇怪的?叫你妹妹都理所当然。你被我这么一叫,立刻年轻二十岁,变成了花差花差美少女,再拿个星星棒,都可以代表月亮消灭我了……”

程小月懒得和他贫舌,然而被揉捏伺候得舒服,就安心享受了。

闭上眼要修养精神,却奇怪没了原先的睡意。

觉得该和儿子说些什么,又在心里踌躇措辞掂量态度。

招安诱降的道理她是懂的,只是习惯了呼来斥去,未免生疏温柔。

她自己也没察觉,居然在心底隐约有了和蔷薇较量的意思——一个妓女可以跟儿子贴心知己,难道当妈的竟做不到?沉静一刻,问:

“我要是不来找你,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去了?一辈子不要妈妈了么?”

陈皮皮自然大摇其头:

“不是不是!我一出来就开始想妈妈了,但是我男子汉大丈夫什么的……好男儿痔疮在四方,总要见识一下世面嘛。”

程小月忍住举手打人的冲动,温柔看他,说:

“那你还是不要我了……”

没想到这一句话说出来,触动心弦,竟就真的心酸起来,眼圈儿一红,一股水汽蔓延出来。

陈皮皮哪里见过这样楚楚可怜哀怨无双的程老虎?竟一时呆住,眼看她的一颗眼泪跌落下来打在衣襟上。

赶忙伸手去给她擦,心中登时后悔了自己行为,平时的花言巧语一句也说不出来,只不住说:

“你别哭你别哭……”

他越劝解,程小月反而越是控制不住,也忘了这是她所不屑也不齿的,许多年委屈汪洋般涌出来,两肩颤抖竟不能停止,确确实实的一声就哭出来了。

这一哭把小流氓哭得方寸大乱,手足无措胆战心惊,慌忙抱了妈妈的头在胸前,抚摸了她的头发安慰。

自他懂事以来,从没见过妈妈服软示弱,更别说这样梨花带雨的大哭了!一颗小小的胸膛之中,忽然生出许多豪气。

想:以前都以为妈妈刚强,原来也需要呵护的!我要好好疼爱她,哄她真心高兴,不让她难过流泪才行。

[此帖被zhjn0610在2013-12-2914:51重新编辑]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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